自上世纪50年代登上影坛、拿起导筒，谢晋导演便逐步为世人和观众所瞩目。1978年改革开放后，整个1980年代可谓他电影创造的黄金年代。他最闻名的代表作大多集中于这一时期。其间《天云山传奇》（1981）、《牧马人》（1982）、《芙蓉镇》（1987）被人们称为“反思三部曲”。
《芙蓉镇》海报
“三部曲”一同都重视到了新我国建立后的每次运动，提醒了民族的创痛，展示了底层小人物和知识分子在命运巨大的不公面前委曲求全、自强不息，一同也展示了他们矢志不渝的爱国主义情怀。由于“三部曲”别离改编自其时闻名的小说文本，加之选角独特，摄制精巧，更贯穿了导演自己的前史洞见与民族忧思，历来为广大观众所津津有味。
三部曲中，《芙蓉镇》作为收尾之作，也以9.3的高分（14.48万人打分）登上了“豆瓣电影Top250”榜单。这个榜单是依据影迷评分大数据排序而成，代表的是当代我国影迷心目中前250部世界最佳电影。环绕这部电影的台前幕后的故事，更是余波悠远，似乎是个说不完的论题。
值此谢晋导演诞辰100周年之际，汹涌新闻记者专访到了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、上海戏剧学院教授石川。年轻时的石川，曾为谢晋担任过13年的教育助理。谢晋死后，石川又受家族托付，对他生前遗留下的创造档案、来往信函、手迹、文具，乃至电影道具和日子用品等都做了体系的收集、收拾、展藏和研讨，协作主编了6卷本《谢晋电影选集》，成了学术界公认的谢晋研讨的权威专家。
本年6月16日，由石川策展的“赤子之心：谢晋百年诞辰留念特展”在上海电影博物馆打开。展品无声，年月如歌，且听他怎样叙述《芙蓉镇》的摄影点滴。
2022年11月，北京碟影文明推出了WCL Exclusive 051《芙蓉镇》4K UHD收藏版蓝光碟套装，里边包含164分钟完好版电影正片。这是上影集团在2018年谢晋去世10周年时精心推出的4K数字修正版。2018年6月曾在上海世界电影节上首映。为此石川还请人重译了悉数英文字幕。
蓝光碟套装还收录了谢晋自己、姜文、刘晓庆、徐松子、祝士彬、张光北等主创人员的访谈视频。也是石川花了两年多时刻，对谢晋自己，和一些与谢晋协作过的艺术家逐个采访的成果。现在，这些长达上百小时的访谈资料，存放在南京艺术学院“口述史研讨中心”的数据库里，为后人保存下了一段关于《芙蓉镇》，关于谢晋和谢晋电影的宝贵前史回忆。
谢晋导演80大寿生日宴上，石川（中）同谢晋、徐大雯配偶敬酒。
【石川口述】
长沙“神仙会”定下编剧、主演
古华小说《芙蓉镇》是榜首届茅盾文学奖的获奖著作，名望特别大，各个当地的电影制片厂都一窝蜂去找他要改编权，搞得作家自己也无所适从。终究仍是时任文明部副部长陈荒煤决议：这个戏仍是给谢晋拍。一来谢晋拿手拍这种故事；二来他前面的两部片子《天云山传奇》和《牧马人》，都有很好的口碑和社会反应。
上影厂其时也挺自傲。老厂长徐桑楚就说，“我历来不怕跟人争剧本，上影厂有一批响当当的好导演，他们是上影厂的金字招牌。之前《高山下的花环》（1984）也是跟他人抢剧本，我说，只需你们把剧本给上影，我就请谢晋来拍这部戏。”《芙蓉镇》也是这样，古华一听让谢晋来拍，当即就把改编权给上影。
谢晋（中）与《芙蓉镇》原著作者古华（右）在摄影现场 图片自网络
谢晋的编剧老搭档是河南作家李准，但拍完《牧马人》后，李准身体一向欠好，谢晋也在找新的编剧。那是1985年的夏天，他把其时小说界、批判界比较冒尖的阿城、李陀请到长沙开了个“神仙会”，其实也是想跟其时的前卫文艺思潮进行一场对话。
谢晋之所以看中阿城，一是喜爱他的小说，《棋王》就不用说了；二是阿城新锐的文学观念，对他有所牵动；三是钟惦棐（阿城父亲）是谢晋亦师亦友的老朋友，他曾给谢晋写信，就《芙蓉镇》的改编提出自己观点。
比方，谢晋向他请教过，小说里王秋赦这个人物，究竟是一种什么人？钟惦棐在回信中一笔道破：他便是个典型的流氓无产者。就像巴尔扎克小说里想要闹革新的流氓无产者，或许鲁迅笔下的阿Q相同。他们被压迫、被剥削，也有革新的希望和激动。但他们的起点仅仅满意他们个人的愿望，他们缺少无产阶级的纪律性和崇高抱负，一方面是支撑革新的，但另一方面又在革新中不断放纵自己人道上的恶……钟惦棐的这些剖析，对谢晋有十分大的启示，所以他就想请阿城来改编《芙蓉镇》的剧本。
长沙的这次“神仙会”可谓放言无忌，到会者讲话尖利，他们批判上影厂的片子观念保存，缺少前卫性……后来会议纪要送回上影厂，其时的厂长吴贻弓看完后哈哈大笑说，这帮人在长沙，吃上影的，喝上影的，还在那儿骂上影……当然，这是打趣，电影出来后也就成了一段美谈，阐明兼听则明、从善如流才干出好著作。
会后，谢晋请阿城写了一稿剧本，但终究并没有用。“制片人汤丽绚教师曾对我说，假如你看过阿城的簿本你就知道，他那个簿本底子无法拍！”我没看过阿城的改编本，但我听老人们说，他的簿本过分前卫了，恐怕观众承受起来有困难。
所以谢晋就费了很大劲儿来做修正，才改成现在这个姿势。但仍是保存了阿城榜首编剧的署名。电影剧本不或许依照小说的结构来写，小说太巨大了，终究就保存了原小说的人物结构，便是一女四男，三对夫妻，五组人物联络。终究剧情就环绕这几组人物做打开。这是谢晋最拿手的结构。
这儿边有一些很细腻的处理。比方王秋赦和李国香好上了，有观众就觉得这两个人，一个是“土改根子”、一个是外来的公营饮食店的司理，两人的联络给人感觉脏兮兮的。但现实上，这便是原小说描绘的扑朔迷离的人物联络的一个旁边面。为了把这种联络勾勒得更明晰，改编剧本时就预埋下了好些伏笔。
比方开场，李国香是想凑趣粮站站长谷燕山的，在男女问题上心情不行正经。但她底子看不上王秋赦，乃至打心眼里轻视他、讨厌他。
王秋赦来告诉李国香去开会，遭到冷眼，只好悻悻离去。这个时分，演王秋赦的祝士彬有个下意识的小动作，便是边走边用手在柜台前的栏杆上一路蹭曩昔。此时，他心里的潜台词是，“你不待见我，我就摸你！”一方面，体现了他对眼前这个女人是有愿望的，另一方面，是不是有点像鲁迅笔下阿Q的精神胜利法，用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，让自己在处于下风的人际联络中反败为胜？所以开场“赶墟”这场戏，便是全片人物的一次团体露脸，为后边各种人物联络、抵触的打开做好了衬托和预备。
长沙的“神仙会”有一个严重决议，便是确认了男女主角的艺人人选。这得益于两位香港客人：一位是谢晋的老友，南边影业公司的老板许敦乐，另一位则是香港电影新浪潮的代表人物许鞍华导演。其时许鞍华正计划去天津拍《书剑恩仇录》，经许敦乐介绍，中心抽暇来了趟长沙。许鞍华从前跟我说这事，我感觉蛮搞笑的，她说她到长沙火车站的时分，穿了一身脏兮兮的牛仔服，扛着一只大包。看上去像个打工妹，来接站的人都没认出来她。
为什么会请许敦乐和许鞍华呢？由于谢晋幻想将来《芙蓉镇》要做海外发行，香港影人世界商场经历比较丰厚，谢晋想听听他们的定见。比方女主角用刘晓庆，便是许敦乐提出来的，由于她演过李翰祥的《火烧圆明园》和《垂帘听政》，其时是在海外华人商场中最有知名度的内地女艺人。
至于用姜文出演秦书田，除了姜文演过《末代皇后》，在海外商场有必定知名度，还包含谢晋个人的原因。那之前，姜文在中戏读书的时分，谢晋就觉得他是棵好苗子，就现已盯上他了。其时上影厂在筹拍系列电影《赤壁大战》，谢晋想让姜文来演曹操。但后来这片没拍成，谢晋觉得欠了姜文一个情面，所以让他来拍《芙蓉镇》。
有一回，副导演武珍年去北京找姜文，问他，谢晋导演的片子你看过吗？姜文说，没看过。又问，谢导最近要拍一部戏你知道吗？姜文答，不知道。一副毫不在意、爱谁谁的姿势。武珍年心里挺不快乐的，回来跟谢晋说，他却不以为意，反而打哈哈说，“这小子这副德行，有点像当年的所以之！”
“想想晓庆，想想她往常的姿势！”
1986年春节后，谢晋带剧组到了湘西外景地王村，可刘晓庆还在美国办影展。谢晋让人跟她联络：你再不定档期，我这边就要换人了！刘晓庆立刻拍来一封电报，连用了4个“十分”，“我十分十分十分十分想演这个人物”。后来的现实标明，《芙蓉镇》确实也成了她个人扮演生计的巅峰之作。
谢晋在《芙蓉镇》片场和刘晓庆讲戏
谢晋从前闲谈时从前提到过，他对刘晓庆最满意的一场戏，是夜里哭坟那场。刘晓庆时断时续的哭声，魂不守舍的脚步，鱼肚白的天际线，地上一层薄薄的雾瘴……谢晋说，她看到跟在她死后的秦书田，以为是碰到了鬼！这场戏的感觉就对了。
他有个观念，以为电影扮演是由艺人和电影镜头共同完成的。意思是说，除了艺人扮演之外，电影的视听言语还要为这场戏补偿和增加许多元素。比方为了烘托气氛，谢晋要让坟场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。美术辅导金绮芬教师就要想办法做出这个作用。比方分几回用干冰，前面的渐渐散开，再用一次，就会集合在人小腿这么高的方位。这样放干冰才会更有层次感，作用更传神。对刘晓庆的扮演烘托得更好。在这层薄雾中，刘晓庆魂不守舍、跌跌撞撞地走来，就像一个鬼魂飘过来相同。这才是谢晋要的作用。
还有一场戏，也是让谢晋最满意的。便是谷燕山来参与秦书田和胡玉音婚礼的那场戏。那场戏是全片的一个心情高点，当年观众看到这，就没有人会不落泪的。但谢晋有个忧虑，由于姜文有个下意识的小动作——他一激动就爱快速地眨巴眼睛。谢晋忧虑这个动作会搅扰观众的心情，所以就在后期，让编排师对这几个镜头悄然做了“升格”，这样就能让艺人的动作放缓，让姜文的眨眼变得不那么显着。
这场戏和前面那场秦书田去提交成婚陈述的戏形成了一种比照联络。前面那场，有点挖苦和戏谑，王秋赦禁绝秦书田成婚，秦书田就吞吞吐吐地争论，“就算是公猪母猪、公狗母狗，你、你、你也不能不让他婚配吧”！然后他就在自家门前贴出了“两个狗男女，一对黑夫妻”的白对子。到了晚上，夫妻俩买酒买肉，鬼鬼祟祟为自己办了一个婚礼。
谢晋处理这几场戏，爱情表达十分有层次、有厚度。分明是件很悲催的事，前面却让你笑，含着眼泪地笑，把悲情给包裹起来，收敛起来。但到后边一场，在谷燕山的见证下，秦书田、胡玉音两人换上新衣服，喝了交杯酒，才让胡玉音的心情彻底迸发，把悉数冤枉和不甘一股脑地释放了出来。这一招十分有用，没有观众能饱尝得住这种爱情的“折磨”。这就比方烧菜，煎炸爆炒，油温继续升高，只要到了必定火候，才会到达“热火烹油”的火热作用。
秦书田、胡玉音的结合，引起了李国香的报复，两个人被公判判刑，终究秦书田被抓走，胡玉音监外服刑。两个人别离前，相顾无言，电影用了十分震慑的画外音：“活下去，像牲口相同活下去。”这句台词，姜文一开端找不到感觉，念不出那种振聋发聩的作用。谢晋就伏在姜文的耳边，轻轻地说，“想想晓庆，想想她往常的姿势！”这句耳语，让姜文一会儿就抓到了动听心弦的感觉。
谢晋在《谢晋电影选集》丛书首发式上 图片自网络
谢晋作为导演，在发掘艺人扮演潜质这方面，有一套十分有用的办法。他有一个外叫喊“榨汁机”，总是能把艺人的潜力彻底激起出来，让艺人为每一场戏，每一个动作，都去殚精竭力，寻求极致。
祝士彬演王秋赦，一出场有个很鄙陋的动作，体现他作为老光棍对女人的那种愿望。他枕头底下藏着一个女子的木头塑像。往常喜爱捧在手里戏弄。道具师为他预备了一件道具。祝士彬一看，是一件很宝贵的黄杨木雕，心想，王秋赦一个二流子，怎样或许有这么宝贵的东西？他就让道具师给他换一个一般的、做工很糙的。成果拿到手他还不满意，觉得应该有“包浆”才对。所以就自己加工，用锅灰重复涂改塑像，再用双手不断打磨，直到把雕塑的胸部、臀部摩得锃光瓦亮才满意。
《芙蓉镇》剧组，不管是谁，都是这样在寻求创造上的极致。所以当年在金鸡奖评选中，《芙蓉镇》一片简直悉数创造部分，包含编剧、导演、男主、女主、美术、作曲、道具，悉数都获得了提名，终究夺得了最佳影片、最佳女艺人（刘晓庆）、最佳女配角（徐宁）、最佳美术（金绮芬）、最佳音乐（葛炎）。百花奖也获得了最佳影片、最佳男艺人（姜文）、最佳女艺人（刘晓庆）、最佳男配角（祝士彬）。可谓是大获全胜，拿奖拿到手软。谢晋晚年常常感叹：“当年像《芙蓉镇》这种拍法、这种扮演，现在都没有了。”
姜文由于《芙蓉镇》和谢晋结缘，成了亦师亦友的忘年交。他拍完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，在上海做首映，心里很忐忑，想请谢晋到会他的首映礼。谢晋一开端没容许，说现已有组织了，姜文心里还不快乐。首映式开端前，他来到上海影城二楼贵宾室，看到谢晋坐在沙发上，就着可乐在那啃干面包。可把姜文给快乐坏了，“哟！老爷子！您来了啊？”这回改谢晋一脸不快乐了，骂骂咧咧的，意思是为了你小子这部片子，我跟人约了晚饭都没吃成。这事我都听姜文说过好几回，可见给他留下的形象特别深。
谢晋从艺50周年留念活动上，姜文前来恭喜
演李国香的徐松子，其时中戏导演系刚刚结业，还没什么名望，见到刘晓庆和姜文两个大牌，特别快乐，心情上就比较“凑趣”，总是晓庆姐、晓庆姐的。谢导看到后就不快乐了，说，你是芙蓉镇的当权派，他俩是你的专政对象，你应该怎样对待他们？
徐松子扮演李国香
谢晋历来建议艺人要把人物的人物联络带到自己的日子中来。比方他拍《赤色娘子军》的时分，也是这样要求祝希娟。可是祝希娟榜首次见到演南霸天的陈强，那是她敬慕已久的老艺术家，天然对他特别恭顺。谢晋说，他是你仇敌，你怎样会对他笑脸相迎？你看见他时眼睛里要喷火，恨不能冲上去杀了他！
这回他对徐松子也是相同的要求。那今后，徐松子在姜文和刘晓庆面前，就要摆出一副颐指气使、居高临下的姿势。她要让自己在气势上压着两位主演。或许今天有观众觉得李国香这个人物有点夸大，但在其时，咱们却能承受和了解徐松子的扮演。由于大多数人心目中的造反派、当权派，便是那样一副让人讨厌的嘴脸。她在扮演上的夸大，恰恰满意了其时观众关于极左人物的回忆和幻想。
好久今后，我才意识到，为何谢晋会这样来处理人物。由于他受我国传统戏剧的影响、浸淫太深了。传统戏剧中，人物分为五行：生、旦、净、末、丑。我感觉在谢导心目中，其实便是这样来了解和运用艺人的。比方他经常说，祝希娟便是一个刀马旦；陈冲、李秀明、张瑜是青衣；刘晓庆，则介乎青衣和花旦之间。而李国香（徐松子）归于彩旦，这类人物，扮演上便是要夸大，不夸大就出不了彩。男艺人中，王心刚、朱时茂、唐国强是挂翎子的小生；刘琼、姜文是老生，要戴髯口；谷燕山（郑在石）是架子花脸；牛犇是文丑……我信任他选艺人，大体上便是根据这样一个传统戏剧的脸谱。
近年春天，我在杭州一个活动上碰到张光北。谈天中，我跟他说，在几年前，咱们在对《芙蓉镇》进行4K数码修正。我一遍一遍地看张光北和老婆五爪辣打架那场戏，直看得我头皮发麻！天啊！那是一场教科书式的扮演，太震慑人心了。可是，你知道让张光北演黎满庚，理由和让姜文演秦书田相似，也是谢晋为了还张光北一个情面。
张光北演黎满庚
那是拍《高山下的花环》（1984）的时分，原本是计划让张光北演赵蒙生，可谢晋觉得他太“嫩”，不适宜后半段的赵蒙生。由于后半段的赵蒙生通过战役洗礼，现已面貌一新，再也不是影片最初那个“奶油小生”了。当年唐国强为了洗脱“奶油小生”的恶名，向谢晋自动请缨，要演赵蒙生。谢晋重复考虑，终究决议弃张光北用唐国强，并且送给他八个字，“破釜沉舟，哀兵必胜。”谢晋其时对张光北说，“你长得太漂亮了，今后有更适宜的人物再找你演。”后来，对张光北来说，这个更适宜的人物，便是《芙蓉镇》里的黎满庚。
谢晋是很讲义气的人，他对艺人许诺的事，即使现在办不成，将来也必定会找机会补偿。比方《天云山传奇》（1981）的施建岚，原本是让她演《啊！摇篮》（1979）的，成果她骑马时摔伤了，只好让祝希娟来救场。到《天云山传奇》的时分，就把冯晴岚的人物留给了施建岚。丛珊也是这样，谢晋看中她，原本计划让她演王昭君，后来那片子没拍成。到了拍《牧马人》的时分，谢晋就又想到了丛珊。这样的工作，我听到过太多了！
王村镇更名“芙蓉镇”，谢晋电影“步生莲花”
我大概在2007年去重访过一次芙蓉镇。其时，那里现已成了有名的景色旅游区了。十里石板路上，店肆树立，游人如织。我就想起当年听摄影师卢俊福、美术师金绮芬讲过的选景故事。
谢晋看完小说《芙蓉镇》，问原作者古华，你写的这个芙蓉镇在什么当地？古华说，这种小镇湘西一带处处都是，没有一个切当的当地。谢晋就让卢俊福和金绮芬去湘西一带找景，拿着小说按图索骥：渡头、弯曲十里的石板街、水边的吊脚楼、墟场（阛阓）、乡公所……拍了几千张相片回来，可是都觉得不抱负。
直到开机前，还没有确认外景地，谢晋发狠了，要求卢俊福和金绮芬，对湘西14个县的100多个乡，要像篦头相同，地毯式地逐个勘测。卢俊福跟金绮芬苦得不得了，搜遍了湖南、贵州、四川交界处的100多个村镇，跑了7000多公里，终究选中三个当地让谢晋挑。三个当地别离是湖南怀化的黔乡镇、湘西的吉首镇、永顺县的王村镇。1985年12月底，谢晋亲身去湖南勘景，终究选定了王村。
我记住，有一次我跟谢导闲谈时提到过这个论题，我问谢导，你为什么会选中王村。谢导答复是，那里的景高高低低、重重叠叠，场景富于层次和改变，是十分抱负的外景地。当然，美工金绮芬也“补”了不少景，比方石板路上的那座石牌坊，原本是没有的，金绮芬在胡玉音的米豆腐店门口建了一座，一来让街景显得更参差丰厚一些，二来让观众一看到牌坊，就能认出这儿是胡玉音米豆腐店。相同一副石牌坊，金绮芬做了三套，一套比一套寒酸。刚开场的时分，石牌坊是完好的，到秦书田和胡玉音扫街时，就塌了一个角。再到影片终究王秋赦敲破锣喊“运动了”的时分，牌坊现已岌岌可危了。
《芙蓉镇》截图
金绮芬是个心思很细的人，我从前叫她金阿姨。那次我去湘西，车驶过一片丘陵，我看到一片坟场，想起《芙蓉镇》里刘晓庆哭坟那场戏，就让司机泊车，到坟场里去转了一圈，拍了些相片。回来后和影片中的场景一比较，才发现两个场景简直一模相同。连坟场里石碑的款式，上面的字体都千篇一律。
有一次我见到金阿姨，我把我拍的坟场相片给她看。我说你做的场景真的是和当地的坟场一模相同。金阿姨哈哈大笑，说这有什么古怪，你都会去现场拍几张相片，咱们做美术的当然更会，开拍前，咱们要到当地做十分详尽的查询研讨，包含场景、风俗、修建、服饰、道具，悉数你在荧幕上看到的悉数，都要有查询，出设计计划，并且都要通过导演的检验赞同，才干用于场景的摄影。
秦书田（姜文）和胡玉音（刘晓庆）顶风冒雪一同打扫大街
比方胡玉音院子的景，外景部分，是在王村的石板路上，那座房子，从前归于镇粮站，拍戏时，对现场略做了加工。比方门口那几株旱芙蓉便是现栽的。我去过王村才知道，当地人并不喜爱旱芙蓉，由于它开花会有一种难闻的怪滋味。所以整个镇上，你看不到一棵旱芙蓉，只要后边的山上才有。金绮芬就从后山上挖了几棵，栽在胡玉音家门口。片尾，秦书田从监狱回家时，门口的旱芙蓉也开花了。其实那个花也是假的，是金绮芬让人用纸糊上去的，由于摄影时，底子不是旱芙蓉开花的时节。
《芙蓉镇》截图
还有胡玉音和黎满庚分手的那个荷塘。荷花又称水芙蓉。是影片里出现场次比较多的一场景。但其时王村没有这个景，金绮芬他们就在乡公所的对面水田里挖了一口塘，栽种了荷花。可是，荷花长得没这么快。到实拍时，谢晋又嫌荷叶的密度不行，成果你猜怎样着？这场戏是跑到杭州孤山的西湖边补拍的！为了一个镜头，他们居然跑到一千公里外去补拍。
《芙蓉镇》的简直悉数内景，都是在上影厂6号棚里搭的。由于当地的灯火、技能条件达不到要求。那个工程量，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难以想象。比方说胡玉音米豆腐店的内景，便是谢晋在王村山上看中一幢无人居住的老房子，花了3000多块钱，向村里买了下来，整个拆下来运回上海。一砖一瓦都编上号，运到6号棚里再从头搭起来，光修建资料就运了好几车皮。
《芙蓉镇》截图
王秋赦住的那个水边吊脚楼，原本要去相邻的凤凰拍，但一算账，搬场的本钱太高，还要多花两个礼拜的时刻。制片人汤丽绚和谢晋都是那种克勤克俭特会过日子的上海人，他们绝不承受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计划。所以又在别的一个当地找到一整幢老房子，买下来，拆了，拉到王村搭在码头边。
影片结束时，王秋赦疯了，他住的那座吊脚楼也崩塌在水里，标志着一个年代的轰然坍毁。拍这场戏，是汤丽绚调来两艘机动船，把吊脚楼的柱子锯断三分之二，用钢丝牵住。导演一声令下，两艘船一同拉动钢丝，吊脚楼倒进水里。卢俊福这边在岸上架了好几台摄像机，把吊脚楼垮塌的瞬间一同抓拍下来。
再接着说金绮芬在6号棚里搭胡玉音家的内景，便是影片一开场的榜首个景，胡玉音早上起来磨米豆腐那场景。湘西那儿的民居，一进门有个小院子，地上铺着青条石。成果搭景时，湘西运回来的青条石料不行。边角上少了几块，金绮芬就用泡沫做了假的，上了色彩，彻底看不出真假。
电影美工原本不便是以假乱真的艺术吗？可谢晋眼里不揉沙子，他进棚一眼就看出来了，上去就用脚踢掉，还用上海话骂金绮芬在“拆烂污”。搞得金绮芬很没体面，只好出去满世界找青石。还算命运好，在翻修龙华庙的工地上找到了相似的资料，人家说那是宁波运过来的，原料、色彩和湘西的都比较像，就从工程队手上匀了两条给金绮芬，拿回棚里搭好，又让谢晋来看。这次他没谩骂，嘴里嘟嘟囔囔地走了。卢俊福和金绮芬才算松了一口气。
我去王村那次，听永顺县一个副县长说，他们去北京开会，人家问你们是哪来的，他们说是王村，人家底子不知道是哪里。他们又说，是电影《芙蓉镇》里的那个当地，他人就“哦”，全都知道。当地有人气不过，在县人大会上提案，要把地名改成“芙蓉镇”。成果一表决，还真通过了。所以“王村镇”就改名成了“芙蓉镇”。我去的时分，发现码头上新建了一座气势不凡的城门楼子，牌子上写着“芙蓉镇”三个大字，落款是谢晋。其实那不是谢晋写的，他的书法还没到那种水平。这三个字的真实作者，是闻名书法家费新我，便是为影片《芙蓉镇》题写片头和字幕的那位书法家。
书法家费新我为影片《芙蓉镇》题写片头和字幕
芙蓉镇后来成为一个闻名的文旅名胜地。这也是让我慨叹的当地。谢晋导演真的很奇特，他每到一个外景地，每拍一部电影，这个当地都会走红，然后改变命运。想到这儿，我脑子里就会蹦出一个词，“步生莲花”，或许不是很恰当，但我总是止不住这样想。
比方《芙蓉镇》让王村镇火了，成了跟近邻凤凰古城都有一拼的网红打卡点。再比方横店，当年谢晋来这拍《鸦片战役》，在山脚下搭起来广州街、十三行、总督府、珠江皇帝码头，维多利亚港等12堂景。横店便是靠这些景区发家，现在成了亚洲最大的影视实景摄影基地。
还有拍《清凉寺钟声》的河南新乡郭亮村，电影里叫乳泉村。在太行山上，原本是个很偏远的村子，村口是两处90度的笔直峭壁，景色那叫一个美。由于谢晋当年拍过《清凉寺》，郭亮村也火了，成了抢手影视摄影基地。于本正在那儿拍了《走出地平线》，冯小宁在那儿拍了《举起手来》。现在村里老乡都不种田了，家家建房子，开民宿，运营农家乐。要不就在剧组跑龙套，当群演，过上了神仙相同舒坦的日子。
有一年我上山，村里人知道了我的来历，就组织我住进谢晋当年拍戏时住过的那间农家小院。院门口挂着“谢晋小院”的牌子。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，墙上挂着美观的画，用来款待最显贵的客人。这很让我感动，老乡们便是用这样一种质朴而炽烈的方法，来表达他们对谢晋的感谢和敬仰。
黎桂桂（刘利年扮演）和胡玉音（刘晓庆扮演）一同贩售米豆腐
我刚说，《芙蓉镇》里胡玉音米豆腐店，从前是粮站，拍过电影今后，那个当地成了名胜地。我还专程去这家店吃了一碗米豆腐。老板娘咧着嘴不断地笑，告诉我姜文、刘晓庆也在这吃过米豆腐。我还在墙上看见姜文写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，好像是“米豆腐，仍是那个味儿”什么的。
这家米豆腐店是哥哥嫂子、弟弟弟媳轮番承揽的。其时一碗米豆腐卖2块钱，当老板娘的嫂子告诉我，他们一年能卖掉30万碗，收入60万元。当然，他们不再用电影里的手推磨磨米豆腐了，他们改用电磨，否则做不了这么多。可是，嫂子跟我说，你来我就要给你尝尝手推的米豆腐。她让弟弟去后院把那座早就抛弃的石磨从头找出来。
还有《芙蓉镇》里的村公所，便是姜文说“活下去，像牲口相同活下去”那句台词的当地，现在也成了一处网红打卡地。我去的时分，看到有人在那搞电影海报展。还有王秋赦跟李国香偷情，爬窗户掉下来摔在牛粪上那个景，有许多年轻人在那摄影。
祝士彬跟我讲过，“牛粪”是道具师自己做的，用沤烂的纸箱拌着碎草、稀泥和成的。祝士彬从窗户上溜下来，一屁股摔在“牛粪”上，差点摔折了腰还不算，整个裤衩和屁股都被染成了绿色的，洗都洗不掉。这场戏当年在放映时，总是会让观众哄笑。这便是我国人在磨难中一种最天性的抵挡姿势，它来自民间、来自底层，却具有一种最朴素、最动听的力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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